我们谈论艺术,借由对话走近自己;我们也谈论女性,让她们的声音和光芒穿越媒介,抵达心灵。欢迎收听《Giada 言中花束》。我最近跟阿鹏说起了一个案子,阿鹏说:“我觉得很有意义啊,这不是去探索未来职场的一种新责任吗?”随后,我们就沉默了两分钟。他说:“你们代表的是公司。”那一刻真的击中了我。我想说,我们永远代表的是公司。那么,你的广东话怎么样呢?“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不错不错,我猜可能不是剑桥就是牛津。哎呀,别再说了,真被我说中了,等会要是没有声音的话就有点尴尬。没关系,不行的话新加坡国立大学阿鹏的母校也还凑合。你这么说,阿鹏会不会不高兴?
嗨,大家好!我是陈鲁豫,《言中花束》又和大家见面了。此刻我的心情,包括期待、忐忑和开心。在我们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大家的生活中发生了些什么。我其实特别希望我们的日子能如往常一样平静,但又希望再见面时,我们可以相互分享一些故事。小的时候,若隔一段时间再见到同学,最大的变化就是发现对方又长高了、又长胖了。现在,经过一段时间大家重新聚在一起,或许能发现彼此的变化更多在于眼神。我相信我们的眼神中应该多了更多的坚定与自信。
本季的《言中花束》会有一些改变,我们希望这里像是一场文艺的会客厅。每位嘉宾都会带来一本书、一幅画,或者他们喜欢的电影、电视剧。我们将一起聊天、一起阅读、一起观影。这个过程中,彼此将有交流与碰撞。同时,我们也会在作品的故事和人物的故事中,回到各自的人生态度与经历。第一期的《言中花束》邀请到的嘉宾是年轻律师詹清云。首先,我想请庆云跟大家打个招呼。“哈喽,大家好!非常高兴能见到我的童年偶像,也很高兴在这里和大家聊聊我喜欢的书。”如果我现在用英文来介绍张庆云的话,我就会想,他应该是lawyer、attorney、barrister还是solicitor?这些词对我来说都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庆云,如果是我工作的邮件标题的话,我还只是一个associate。关于这些词汇,我还是在学生时代看美剧和英剧时学到的,那些律政系列剧中总是能听到这些词,比如paralegal。我的印象中,这些角色通常是年轻漂亮的女性。在剧中,这类职场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幻想,符合你当年的想象吗?我今天本来想推荐一本书,是我小时候看的一本悬疑小说,名叫《天使的愤怒》。那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女律师的奋斗史。如果以那本书为标杆的话,我今天的生活与书中情节可谓截然不同,毫无相似之处。当庆云提到《天使的愤怒》时,我心里已经在大叫,并且鼓了掌。
因为西德尼·谢尔顿是我从高中读到大学时,读得最多的作家。我曾经买过他的全部书,其中包括刚才提到的《天使的愤怒》(Rage of Angels),我还看过当年改编自他作品的美剧。我觉得这些剧非常好看,而他的书则让我对律师的生活产生了错误的印象,因为那些故事太吸引人了。我回忆了一下,因为作品年代久远,我想起来了,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如何在律所中一步步升到高位。这个女孩一开始是在检察官办公室工作,前途光明。然而,她却在第一天犯了一个严重错误,被黑手党利用了她的善良,最终被检察官开除。她不得不自主创业,成立自己的律所,并在法庭上展现出惊人的能力,为自己赢得声誉。
但与此同时,她也陷入了一场堕落,与一位参议员发生了婚外情。参议员承诺会与妻子离婚,和她在一起,但参议员的妻子却怀孕了。最后,她的儿子被坏人威胁,她不得不求助于黑手党,以致最终成为黑手党的代言律师。在经历了一系列曲折后,她最终在最后一刻觉醒,再次开始了新的生活。这让我回忆起当初看的那部美剧,似乎她被黑手党威胁是因为无意间犯了错误,送出了一封含有关键信息的信,影响了原本要替控方作证的污点证人。剧中女主角非常漂亮,名叫Jacqueline Smith,她曾经参演过美剧版的《查理天使》。我一直在想,当年这个角色最吸引我的哪些部分?她不仅依靠才华,也用同理心改变他人的命运。举个例子,她曾帮一位被公交车撞的女孩打官司,而公交车公司是一家大企业,聘请了最好的律师,导致女孩输掉了官司,未能获得赔偿。最后,女主角开始与公交公司斗智斗勇,展开了一场法律的较量。
比如说,对方的公交公司的律师非常聪明,一直采用拖延战术,拖到你的诉讼时效过了,并当即得意地告诉你,现在再起诉也没有地方可诉。然而,詹妮芙却很聪明。在我小时候看来,她非常聪明,她利用了时差的问题。她发现,纽约的时间已经过去,而夏威夷的时间还没过去,于是提起了诉讼。她没有采用传统的表现方式,而是拍了一段高卫杰女儿的生活影像,这让对方措手不及。这个陪审团被深深打动,不仅判给女孩赔偿金,甚至超出了最初的要求。我似乎有点模糊的记忆,这是美国许多畅销书和律政题材的美剧惯常使用的伎俩,过度夸大个人在特别不经意的关键时刻,哪怕只是一句话或一个举动,能够瞬间扭转颓势。于是,我们在小时候会过度地相信生活中会发生奇迹,但当你真的进入职场和社会后,却会发现奇迹似乎总是遥不可及。
不过,我依然认为,在成长过程中,这些看似可笑的文学或文艺作品的推动作用不容忽视。它们总是在始料未及的瞬间推动你走上正确的道路。我非常感激这本书,直到最后,我在申请哈佛法学院的个人陈述中引用了这本书。我引用了最后一个画面,詹妮芙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但她最终做出了正确选择,没有被剥夺律师资格,茫然走出家门,继续寻找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生活中的艺术作品激励我们,像接力一样,将希望传递给下一个人。随着我们成熟,可能会发现“天使的愤怒”已不足以支撑我们。然而,恰在此时,我们会遇到下一个人物、下一个故事或下一个作品,天使的愤怒之后是什么呢?
对我来说,我今天想推荐的书是大法官金斯伯格的传记《异见时刻:臭名昭著的金斯伯格》(Notorious RBG)。我在看这本书之前,观看过Netflix拍摄的关于她的纪录片。最近,我又重新看了一遍,依然热泪盈眶。书中对我的触动或许没有她对你产生的影响那么强烈,因为金斯伯格对世界各地女性的鼓舞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对司法界的女孩们而言,她的影响力无与伦比。我非常想知道,你第一次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是上法学院后吗?对的,当我进入哈佛后,我们开始学习法律,整天阅读她和其他审判法官的判决。
我低估了哈佛法学院的难度。金斯伯格似乎读得很轻松,第一年还养着一岁多的女儿,第二年照顾患癌症的丈夫,第三年则要与哈佛斗智斗勇,最终转学到了哥伦比亚大学。而我在法学院时,别说照顾孩子和丈夫了,就连照顾自己都感到很勉强。对此,我深有同感。想照顾孩子、家庭的想法更是难以企及。如果多养一只猫或多养一盆花,我都会觉得力不从心。而在看金斯伯格的书和纪录片时,我心想,她还养着两个孩子呢!我才意识到她所处那个年代的女性,特别是许多美国女性,似乎拥有一种共性:她们将所有的艰辛隐藏起来,仿佛这是对那个时代女性的一种审美要求。所有的努力,她们尽可能让外人看不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费力。
他们有时用天鹅来形容某类女性:在水波之下,你看不到她们的双脚在不停地蹬动,所有的努力都在水面之下,平静水面之上只留下优雅的天鹅。我一直想,她一定是以某种方式在使劲,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否则,我真的无法理解。书中提到,金斯伯格从那时起就养成了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习惯,周末再稍微补觉就能恢复过来。因此,成功的背后一定有她非凡的努力。而她那个时代成功的女性,哈佛招收500个学生,却只有9名女生,她就是其中的一员。在那个年代,想要成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优异成就,并不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做到的。然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铺就道路,才使得像我这样的平凡一族也能追寻到她所走的路。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人,是在她已经成为大法官时。我当时看了一部美剧《宋飞正传》(Seinfeld),剧中有一位女配角是宋飞的好友Elaine,她是一位性格暴躁的女孩。有一次,Elaine在纽约街头无意间撞到一位老太太,回来后和宋飞讨论这件事。不久后,新闻传来全美沸腾的消息,RBG大法官被人撞倒了,Elaine吓坏了。当时看这个桥段,我有些困惑,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所以无法get到那个笑点。
许多年过去,当我们在中文环境中作为普通读者和观众,接触到许多关于RBG(鲁思·巴德·金斯堡)的细节时,我不禁回想起一些有趣的时刻。那时大约是90年代末至2000年左右,RBG在成为“恶名昭彰的RBG”之前,已经在美国拥有了广泛的影响力和威望。可她在某些时候,却呈现出一位不起眼的老太太形象,个子矮小且瘦弱,但内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我也思考过,为什么历史选择了她,或她为何成为这个时代的偶像。她不仅跨越了种族和语言的界限,还是流行文化中的大众偶像,这一点非常有趣。如果说以最高法院的女性大法官O'Connor(桑德拉·奥康奈尔)为代表,她是第一位女性大法官,似乎更有代表性,因为她比RBG早了近十年。我在想,为什么并不是她呢?
在那个相对不平等的时代,女性若想跨越偏见和障碍成为代表,一定具备特别独特的品质。虽然奥康奈尔是第一位女性大法官,但她是被共和党提名的保守派。尽管她后来变得更加中立,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但RBG则是一位始终如一、用一生践行追求的人。无论是作为小女孩、学生、律师,还是法学教授、大法官,她始终通过自己的行动追求性别平等的梦想,完成了一次伟大的旅程。
我觉得每一代人所处的环境都会影响他们的觉醒时刻。在我成长的时期,大家并不特别关注性别差异,我们的观念是女性能顶半边天。这是我从小听到的励志口号,因此我没能意识到差异或不公平。这些认知都是近几年随着读书和了解更多而渐渐领悟的。我好奇对于你来说,觉醒的时刻在哪里,或是你从小就有深刻感受,察觉到某些的不对等。我有时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因为是独生子女,所以对性别差异的感受并不太鲜明。我也是一个比较迟钝的人,直到上大学时,比如哲学老师向我们推荐了吴尔石和东·克拉夫特,我才意识到有些潜意识的性别刻板印象。
在上高中时,我最初进入学校的理科实验班,但我并不开心,决定转学到文科班。当时,这一转变的压力不小,因为校长和老师都希望把理科班打造成尖子班,而我的选择因性别刻板印象得以顺利进行。大家认为“女孩子学文科没问题”,我顺利转到文科班后如鱼得水。这一决定竟是受到了对女孩的刻板印象的影响,但我觉得这是个复杂的过程。最终,选择文科是对我非常好的决定,因为我能在这个领域中找到乐趣。我总认为,当你能够轻松愉快地学习某样东西时,实际上是在告诉你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
一个人想要拥有的选择自由,往往需要战胜外部的偏见和内心的压力。虽然感受到不平等的声音可能是潜在的,我的亲身经验告诉我,无论是学理科还是文科,选择最终都是为了适应自己,而不是为了证明给他人看。近期我看到一个有趣的帖子,标题是“古爱玲、詹青云和王诗玲之间有什么共同点”。我忍不住点进去看,原来她们的共同点是从小都受到很多爱的滋养,这种爱在成长过程中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这让我想到“皮克马里翁现象”,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是美的,生活中的美和自信就会在各个方面显现。这个总结让我觉得很有趣。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和金斯伯格有许多共同点。RBG的母亲虽然是家庭主妇,却在那个年代就告诉她,女人要独立。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但留给她一笔钱,让她去读大学。金斯伯格遇到的丈夫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大家总是反复提起他们的爱情故事。她提到丈夫马丁是第一个欣赏她作为聪明女性的人。在她漫长的职业生涯中,马丁甚至扮演了家庭主夫的角色。马丁说,他这一生最有成就的事情就是陪伴金斯伯格走到了法律界的巅峰。这里面不仅有运气,还有选择,比如她选择了丈夫,他能够真心欣赏她的才华,而不是让她掩藏自己的聪明。
我记得有一次,金斯伯格在哈佛做讲座时提到,她刚上哈佛时,女生很少。她从未与同一个人约会两次,这让现场观众哄堂大笑。后来她遇到的就是她的“Marty”。我在哈佛读书时,常常寻找金斯伯格曾到过的地方,像打卡一样。有趣的是,我成为她粉丝的时间有点晚,也是在我快毕业的时候。2021年回到美国时,她刚好去世,我去阿灵顿国家公墓看了她的墓。她的墓碑上短短几句总结她的一生,丈夫马丁的总结写着:“一位好公民,一个律师,一个老师,以及一个重视家庭的男人。”这让我觉得很温馨。
金斯伯格和她的丈夫都将家庭生活放在重要的位置。马丁在各种场合都真心把太太放在比自己高的位置,这确实是个值得钦佩的境界。你提到,当你快毕业时才发现金斯伯格是偶像,这个过程是怎样的?是否正好与自己的人生经历相契合,成为了一次觉醒?我最开始对法律世界的想象充满戏剧性,但随着几年的学习,我意识到法律改变的过程是缓慢的。很多案件中争论的是细枝末节,每天都在律所里重复疲惫的工作。金斯伯格给人能量的原因不仅在于她的成就,更在于她相信慢慢努力。她的法律哲学强调一点一滴的进步,从小切入点逐步构建男女平等的认知。
金斯伯格一生打了很多精彩的案件,但她的漫长职业生涯中,大量时间花在了繁琐的工作上。她从不抱怨,给人坚定的力量。我认为,随着生活体验的变化,偶像也会改变。我曾以詹妮弗为偶像,但意识到那种生活理想难以实现,金斯伯格便成为了我相信努力的象征。她在美国司法界被视为逐渐保守的角色,然而其实她始终没有改变。后来我看了一部老电影,成龙在其中的角色被教育官训斥,没有向后退。这个场景让我触动,很像金斯伯格,她并非激进,只是坚定地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保守后退时,她站在最前面,需要很大的勇气。因此,金斯伯格让我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一位女性。
她认为自己的运气来自于70年代的女权运动,作为教授时被年轻一代人激励。她觉得时代到了,我们要坚定地向前走。尽管随着奥康纳的退休和阿利托的加入,最高法院越来越保守,金斯伯格仍选择做一个异议者。她所争取的胜利,恰恰是那种在特定时间点上可以争取的重要胜利。
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哪怕要做出妥协去拉拢保守派的选票,我也要去赢得胜利。但后来发现胜利似乎已不再可能时,我便选择做那个异议者,就是“I dissent”。我觉得他一直特别聪明的一点在于,他不是要激进,而是想争取更多人的支持。书中许多地方引用了他的一句话,就是他刚上哈佛时,院长和平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法学院,占据本应属于男生的席位?”他当时回答说:“因为我丈夫是律师,我想更好地了解他。”对一般人来说,往往不认识一个人时,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但我的感觉是他很聪明。在面对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老师和院长时,我还需要讲一些谁也不想听的真话吗?凸显出我的勇敢吗?我认为没有必要。记得有一次,一个外教讲了一句话,他说:“你不要在意每一次的小胜利,最后才是赢得这场战争。”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可能RBG也是这样,面对每一次的小胜,她并不在意偶尔的劣势表现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
RBG作为我的偶像,给我一个重要的启发就是不要在意细枝末节。她一生坚持一件事,在那个年代被称为金斯伯格太太,但她一直告诉别人可以叫她Miss Ginsburg,而不是单纯作为一位太太。有一次,她去最高法院辩论,别的律师称呼她Mrs. Ginsburg,她的助理问:“他们叫你太太,你怎么没反对?”Ginsburg回答:“今天我们是来打赢这个官司的,这种小事可以暂时放一边。”这很有意思,因为她又是一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知道她在哈佛时的老师纳博科夫非常注重细节。有一次,他问学生:“安娜·卡列尼娜自杀时,手里拿的包是什么颜色?”你记得吗?我不记得细节,诺博科夫说那包是红色,因为红色可能代表复仇。他强调每个词汇细节都很重要,而RBG作为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可能符合他的期待。
而且,这种妥协体现在更重要的层面。例如她后来做大法官时,最高法院的判决往往处于5比4、4比5的微妙平衡。她愿意为赢得一张票而调整某些过于激进的意见。我很欣赏她并没有因为外界舆论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反而思考如何作为棋手进行妥协。与此同时,我也了解Giada一直推崇“岩石上的花”,这样的女性力量。她的意思是在不易生长的环境中也能找到自己的方式,在不同的条件下有策略地进退。我认为这正是金斯伯格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愿意做到的,她成功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每个人对于“岩中花”可能有不同的解读,具体会根据自己的生命经历得到不同的感受。
就像庆云刚才提到的,我也认同一朵花应该在适合生长的环境中茁壮成长,这是最佳状态。但生活常常不尽人意,有时候条件并不完美,但我们依然需要生存下去,拥有挣扎求生的能力,突破岩石的障碍,顽强地生存。这是每一个女性在任何时代、环境中均需具备的生存能力。生命教给我们的这个大课题,正是“岩石上的花”所带给我们的新感受。你刚才提到自己是个很“钝感”的人,其实在某种情况下,钝感的人可以非常敏感地知道哪些东西需要放下,哪些东西应该忽略,他们会本能地懂得如何抓住重点,放掉细节。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我,我很少因为他人的批评而感到不开心,这确实是对我有帮助的。我们后来也听说过,例如你在书中提到的,小时候因为这种性格受到的影响是非常正面的,甚至那些老师对你的打压和欺负,竟然没有在你心中留下阴影。我觉得我小时候小学的老师骂人也真的很凶,可以摧毁一个小朋友的自信。不过我小时候确实比较笨,学东西时总是比较慢。比如老师会说:“詹俊云是最笨的,他妈妈还以为他很聪明。”但我的小环境很好,我的妈妈是一位鼓励式教育的倡导者。她后来跟我说,她当时也并没有什么信心,但她先表现得很有信心,这让我更容易获得自己的信心。
你刚才讲的我特别能理解。例如,去哈佛读法律、法学院,这一切都不是我曾经的计划。我总觉得,一个人的梦想是一步一步变大的,似乎不存在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有一个非常远大的、具体的目标。这个目标在经过时间的推移后,逐渐变得越发明确,可能也会更具挑战性。你也是这样的吗?当然,如果让我回想小学,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去哈佛。那时候我的老师曾说我肯定考不上高中,我至少觉得应该能够考上高中。没错,人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思考是否还有进一步的可能。当回首往昔时,自己竟然走了这样远,似乎还挺了不起的。
对你来说,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去远方,是一件必须迈出的步伐吗?我觉得这是一种渴望,难道不正是双子座的一种特性吗?我也是这样,但我并不知道你去往远方的动力来自哪里,且远方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有没有具体的地方或方向?我的梦想并不特别宏大,完全源自一种好奇。我想知道我去香港读书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而我从未去过香港!我想了解那里的生活,以及在那样环境下读书的感受。后来我又想去哈佛,因为我想知道在那所优秀的学校里人们是如何学习的。
与其说在香港中文大学和北京大学之间比较,不如说是因为港大能提供很多奖学金,满足我作为一个孩子想自食其力的愿望。其实这整个故事是因为北大在贵州招生有专业限制,我原本想去学习考古,却被告知没有该专业。与此同时,香港中文大学打电话告诉我不仅能给我50万的奖学金,还给我自由选择专业的权利。我当时真的非常兴奋。那么,你为什么会对考古产生兴趣呢?其实我看了很多古埃及的书,内心产生了一种执念,那时我非常坚定地想去学习考古。等到高考结束,我的成绩还不错,北大的赵春老师也曾与我沟通过。我说我并不是无理取闹,只是想学习考古,而那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专业,大家都不愿意去,但我真的非常向往。可惜那个制度对我来说并不友好。
那个老师建议我先随便选一个专业,等日后再考虑转专业。我觉得这是对贵州考生的歧视。与此同时,香港中文大学打电话给我时,我一开始问,能在你们学校选择什么专业。对方很惊讶地回答:“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呀!”我听后觉得真好。确实,人生中的成长往往由一系列偶然组成。说起来,我从小梦想的就是去北大学考古,但却轻易错过了这个机会。后来我多次半夜梦回,其中梦到重新选择了一次。如果这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一定会想,按照老师的说法,先去北大读个专业,再想办法努力转换专业。可以说,我比较双子座,不是一个特别坚定的人,但我又怀有年轻的激情,最终选择了去香港。
对于我而言,这种选择有点像宿命。我内心始终存在某种渴望,也许在真正长大后,我会发现那其实是我童年梦想的一部分。等我真正进入成人的阶段,才意识到我的梦想另有所指,只是在偶然之间本能地选择了这个方向。我越来越在乎那种自由的感觉。如今想起我的香港生活,真是充满了趣味,那些经历至今难以割舍。你的人生中一定有几个地理坐标,可以清晰地划分人生的阶段吧。在香港,我至少生活了四年,实际上总共生活了六七年。那你的广东话怎么样呢?哈哈,不怎么样。哦,真是可惜,这段时间我在香港住了好几年,学广东话却是零基础。我们当时读本科时,必须学广东话并要考试。记得有次考试是用广东话朗诵,让我真是怀疑人生。
我听说过在香港有个中学生靠朗诵获得比赛第一名,他好像用广东话朗诵《再别康桥》。你能读两句给我听听吗?“轻轻的我走了……”这真的很不错!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同事,他当时也能流利讲广东话。我们这些从北京过去的人都对他很羡慕。后来,我问香港同事他觉得那位同事的广东话如何,他却一脸懵懂地说:“他讲的是广东话吗?我们都当成普通话”、“怎么会啊?”我们都觉得很奇怪。其实,伤人心的还是他那浓重的东莞口音,真是经典的笑话。
我在香港又读了两年博士,还带本科生的讨论课。一开始,我心里想着能用广东话和大家讨论,结果有一天实在说不过去,索性用普通话。后来同学们觉得讲普通话比说广东话好。其实,我觉得我在听广东话写的文字都没问题,只要仔细听,也能勉强理解,唯一无法做到的就是表达,太可惜了。在香港生活的那几年,其实是你人生成长得很快的一段时间吧?没错,我觉得选择香港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从年纪上来说,你就像一个中学生,选择了异地求学,而你所选择的地方是中国香港。无论从生活习惯还是语言环境来看,香港都是一个非常有中国人气息的地方,这样的选择让你的适应过程变得非常自然。相比之下,若是直接从贵州去哈佛,将会遭遇巨大的变化和文化冲击。因此,香港这几年的生活既加速了你的成长,也让你感受到了成长过程的自然与有趣。我认为您说得很有道理。在香港的学习初期,用英语上课以及学习广东话确实让人感到不适,但作为华人的生活圈又让你完成了成长之旅。这是否意味着你真正离开了家乡,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对我来说,能走出家乡的感觉确实重要。我是在一家化工厂长大,离开家乡到县城读书时,我就已经觉得自己在“走出去”了。后来去贵阳读高中,更是让我有了更大的突破,甚至相比飞到香港的感觉还要强烈。这一切的努力中,最初的胆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克服。
然而,你外在呈现的自信其实是这几年积累起来的。随着你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变得更加成熟,这样的自信也随之而来,而不是一开始就拥有的那种平静和淡定。你的成长经历确实有助于塑造这种自信。起初,我的成绩并不好,每次进入新的环境时都感到无比艰难,比如在数学课上听不懂老师讲的英语。然而,我内心却依然充满了自信,因为过往的经历告诉我,努力就会带来改变。尽管刚开始可能会觉得自己处于劣势,但我始终不愿意放弃对自己的信心。这种信念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在成长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坚定。我相信没有任何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努力总会有回报。
回想我刚到香港的第一天,那种陌生而又璀璨的城市感受令人难以忘怀,甚至超出了我童年时看电影和听歌曲时的想象。记得我第一次到香港机场时,我因为找不到行李而感到困惑,陌生的环境让我难以与他人交流。可当大巴车经过青马大桥时,我看到那片海,心中不禁感叹:“好漂亮!”在《奇葩说》中我也提到过,第一次见到维港时的震撼至今无法忘怀。那种高楼林立的美让我深感恐惧,似乎永远无法融入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市。我当时心中充满疑惑:谁会雇我在这里工作,留在这个地方呢?所以面对这个繁华的大世界,我还是感到相当胆怯。在那个时期,我的精神偶像是苏东坡,他给了我很大的指引和鼓励:无论在如何新的地方,保持快乐、积极探索生活的乐趣是非常重要的。
当我飞往香港时,确实带着一本唐宋名家的诗词集。虽然不是苏东坡的诗集,但那本由我父亲送给我的词选书陪伴在我身边。可以说这确实是一种古老的安慰,让我内心感到踏实。很多时候,我会反复翻看那些书,就算已经烂熟于心,但这种重温的感觉总会让我感到安稳。同样的,当我读到RBG的判词时,也时常感慨万千。如今,许多年轻女孩会来到我这里寻求问题的解答,获取力量。这种感觉就像仰望RBG一样,令人振奋。
在学习法律的过程中,确实是相当艰辛的。我不仅要熬夜,还要处理大量的论文与卷宗,过程中的困难不言而喻。作为外国人,我的阅读速度相比美国同学当然会较慢。我从小外语基础有限,面对每天大量的阅读材料,随时随地都希望能抓紧时间学习。我的好朋友们也都在这样的压力下拼搏,真的很难。在本科时,我曾经去美国的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交换,那时我觉得美国人似乎很容易对付,认为他们显得不够聪明。但当我进入哈佛后才明白,许多同学都是极为聪明和努力的,他们的学习态度让我感到无比震撼。表面上学校告诉我们无需提前预习,尽情享受假期,但实际上,我的同学们早已背熟了许多案例。当我在图书馆发现他们早已在那儿时,我不得不承认那种压力真的是相当巨大的。
在不断适应新的、陌生的环境中,尤其是在新的语言环境下,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体验。你刚刚在香港的粤语环境中待了很久,感到如鱼得水,而后又要转到英语环境中。你在去之前是否感到内心的惶恐?还是说这已经成为你人生的一种新常态?我觉得这确实是人生的一种新常态,习惯于每隔几年就换一个全新的环境。虽然我当时的英语口音已经相当香港化,但仍需与美国人交流。我最开始的兴奋与好奇大于惶恐。对于我来说,考上哈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我对人生的期待。无论结果如何,能够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因此我的心态是相对平和的。
此时的难度其实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了,对你来说,生存肯定不是问题,因为哈佛也提供贷款。然而,这笔巨额贷款依然让人感到小小的紧张。不过,我并不是冲动做出的这个决定,而是与朋友们讨论,做了一些研究,了解到99%哈佛毕业生能够找到工作,只要进入大律所工作几年的时间,便能还清贷款。我认为这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选择。所以,我人生中最艰难的阶段是在去哈佛之前,那时候的准备与考试,还是进哈佛之后才是真正艰苦的开始。
进入哈佛之后,就仿佛进入了一个竞争极其激烈的环境。我认为自己遇到了可能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之前的经历让我觉得,只要努力,就能追上比我优秀的人。然而,当我到达哈佛时,我觉得自己可能永远追不上那些人。因此,我需要与自己和解。事实上,我相信每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内心都免不了感到忐忑。我很好奇,当年RBG刚到哈佛时,是否也有相似的惶恐。看那张她刚进哈佛的照片时,我注意到画的左边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似乎是哈佛法律评论的成员合影,只有两个女生。我在想,RBG是不是也经历过你当时的那种不确定和不自信。
你提到的故事,当院长请九个女生吃饭,问她们为何占据男生的位置。RBG说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她丈夫。这或许是一种应对,但也可以解读为她内心的胆怯。作为第一代进入法学院的女性,她也会有过动摇,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尽管她以优异的成绩从法学院毕业,但依旧找不到工作,难以进入律所,学校也不给她机会。她的惶恐是面临时代的拷问,而我的惶恐不过是面对强大竞争对手的体现。因此,我们一开始说的,没有谁天生强大,他们同样要直面一切挑战。最终,她发现自己能够比大部分男生学习得更好,成为哈佛法律评论的编辑,这本身就证明了她的实力。
人生中或许没法完全消除恐惧,而是要学会带着恐惧不断向前走。你的求学期间,内心的惶恐并不会一夕之间消失,而是以一种状态持续存在着。在我到达那个阶段时,从曾经的自信变为和解,能和那么优秀的人做同学,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RBG每天可能只睡两三个小时,而我却需要每天七个小时的睡眠。面对那么多作业和复习,我也是在努力分配时间。最终,我只能做到尽力而为,而不是追求完美。这种和解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同样重要。
虽然大多数人都希望能进入哈佛法律评论,但我认为对语言的要求实在过高。我的特长是辩论,因此我加入了哈佛的模拟法庭队,这同样让我感到自信。人不应该过于苛求自己,而是尽量选择擅长的领域,以此来建立自信。在哈佛法学院的学习中,随着对曾经的知名学者例如RBG的了解,我是否经历了被偶像引领的时刻?在遇到学业和生活上的困难时,她的影响是否真正鼓励过你?可以说,去哈佛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了与她们的距离不断缩小。许多大法官都会回到法学院为我们做评审,作为学生的我们能在她们面前辩论,这种经历无疑是非常令人振奋的。
那个时候,我正好经历了哈佛法学院的200周年校庆,所有还在世的大法官——哈佛的毕业生都回来了。唯独金斯伯格不愿意回来,因为她对哈佛心存不满。她的丈夫当年去纽约做律师,因此她希望能够转学到哥伦比亚法学院,但她希望依然以哈佛的毕业生身份毕业。最终,哈佛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便转学去了哥伦比亚法学院,成为了哥伦比亚法学院的校友。对于哈佛的200周年庆典,她并没有返回,令我对此感到挺欣赏的。在我心中,她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不满的抗议。因此,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能见到她。否则,理论上,我应该能够见到这位前辈。结果,此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心中感到十分难过。
她去世前,哈佛有没有完成和解呢?好像在时隔50年后,哈佛给她颁发了一个荣誉学位,承认她仍然是哈佛的毕业生。她接受了吗?她接受了。我现在想,她后来成为的那个地位,其实与她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我们最终看到她脱颖而出,意味着那些年背后有很多这样的女性。在她成长的时期,尤其是快速发展的60年代和70年代,美国的各界,包括文化、电影、音乐、诗歌、文学等,都涌现出许多杰出的女性。对我影响很深的女性之一是去世不久的美国主持人芭芭拉·华特斯,她在70年代是美国第一位签下百万年薪的女主持人。这个历史确实令人触动,展现了女性在职场中所面临的挑战与坚韧。
金斯伯格一生中反复强调,她并不是那个个体,而是许多女性中的一员。因此,当她在最高法院辩论著名的“李德诉李德案”时,她的诉状上特意加上了其他女权律师的名字。尽管这样做违反了规定,但她认为必须这样做,因为她站在那些女性的肩膀上。她之所以能成为大众文化的偶像,是因为她深谙哪些事物有力量,哪些能够传递和影响他人。我认为,她在成为一个流行文化符号后,已经超越了法律和司法的身份。去年我在美国时,看到街头悬挂着许多画着她的墨镜造型的旗帜,感到十分有趣。她实际上是在为大家坚持希望,凝聚自由派的力量。你认为她在生活中放弃了什么呢?我总觉得,这一切看似简单,实则不然。即便拥有一个支持自己的丈夫和美好的环境,如果个人不付出什么代价,依然难以获得这样成就。
有趣的是,金斯伯格的知行合一在她的生活角色中得以展现。在书中提到,她在法官职务期间小儿子出生,孩子在学校时经常捣蛋,老师便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她接了几次电话后愤怒地说,“孩子还有一个父亲,你不妨打电话给他。”从传统意义上来讲,肯定有人会指责她没有尽到完美妻子和母亲的职责。然而,她每年如一日地努力工作,实际上是做出了选择。她在回忆中提到,成为第二次母亲后变得稍为放松,并改变了第一次当母亲时认为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女儿成长过程中,她带着小孩四处奔波,尽力给予孩子一切,但她也有不愿妥协的地方。金斯伯格的人生中,显然是高度谨慎并坚持自我的,即使在璀璨的舞台上,她依然保持着独立评价生活之外的简单的真实。
在如此国际化的律师事务所工作,的确会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即便如此,我和他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我始终坚持要将生活变成一个有趣的环境,因此我喜欢使用鲜艳的键盘,把办公室装饰得满是玩偶,以此彰显出我是一个享受生活的人。而他似乎并不是这样。他很有务实的态度,甚至请了一位健身教练,他的目标是每天做20个俯卧撑,以保持自己的活力,像永动机一样坚持工作。显然,他背负着一种使命感,即使年纪已经不小,身体状态也不佳,却仍坚决不选择退休。这样的选择引发了大家的反复讨论。
我猜,他一方面真的享受法律领域带来的乐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种使命感,驱使着他不断前行。这意味着在他的人生晚期,他需要做出一些选择:何时是为自己而做决定,何时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而做决定。可能在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他选择退休与否,更应该是为了自己考虑。这样的思考是合情合理的,在那个时刻,理性的选择显然是趁奥巴马任职期间退休,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劝他的。然而,金斯伯格在此时却显得十分固执,她说,只有当她不再记得历史上的著名判例,无法再撰写判决书时,才会选择退休。
她的这种坚持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没有负担那么大的历史责任,所以很难完全体会她的心情。站在我的角度,支持她的选择,毕竟那是她的决定,而不是出于一系列的算计。虽然以她的性格来看,当她决定不退休时,可能并没有预见到特朗普的当选。她或许觉得自己仍能继续奋斗,所以不愿为妥协而放弃这种斗争,这正是她一贯的风格。然而,谁又能想象到局势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甚至在她的最后一刻,她未能熬过下一个总统选举。
谈到在日本的律师生活,这样的环境对我来说同样是全新的体验。每次置身全新的环境时,我会经历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而不会瞬间融入。而这次,凭借一种称之为“游客心态”的态度,我觉得自己适应得比较快。虽然日本社会面临着许多挑战,包括我们今天讨论的性别平等问题。但作为一个“游客”,我并不打算解决这些问题,而是怀着好奇的心情去理解日本这个特别的民族,他们的职场环境和生活方式。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日本的职场文化中的确存在加班现象,大家在等着老板走后才敢下班。当我观察这一切时,并没有感到烦躁,而是将其视为一种社会实践,认可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虽然周围的人有时让我感到厌烦,但还是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这使得我更容易适应这段生活。
至于我目前的律师工作与我刚开始接触法律时的理想有什么异同,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实际上,进入大律所工作,我主要是出于现实考量,必须挣取收入来还贷。同时,我对其中的好奇心促使我想要了解那些在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中工作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在法学院学习期间,我们学习的多是法哲学、宪法及历史,与现实生活有很大的距离。因此,我希望能看到真实的法律世界以及律师在商界中的角色。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好奇心似乎已经接近饱和。我现在大致明白律师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也在思考自己是否实现了当初的理想生活。然而,现实中我们的工作与我想要的生活相距甚远,许多工作只涉及文字和数字,而这些能否在现实中落地,我却始终无法得知。尽管我参与了许多听起来颇为出色的案件,最终也让我反思这是否真的让我实现了自己的期待。
我在律所这几年的经历中,参与了几项法律援助项目,这些项目虽然都很小,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特别是在疫情期间,日本封锁时,我们帮助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带他们的狗到日本去做手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向日本海关提出了人道主义的申诉,最终帮助他们成功获得了签证。另外,最近我在做一个法律援助案件,帮助一位逃离阿富汗的女性律师申请美国的难民签证。她如果返回阿富汗,将面临严重的报复。这些法律援助项目虽然不是律所的主要业务,也不在业绩考核范围内,但让我感受到的成就感和帮助他人的快乐是无可替代的。
当那位主人带着他的狗来时,看到手术成功,我感到非常开心。每个节日,他都会寄明信片给我,告诉我他又拥有了幸福的生活,那一刻我确实快乐。然而,这份快乐并不是因为我的工作本身,而是因为能直接帮助到个体。所谓的 "pro bono" 工作,虽是完全不赚取报酬,却能给我带来直接的帮助感和满足感,这种体验是平常商业法律工作所不能提供的。在日常工作中,面对大量公司和数字时,内心的正义感常常会被削弱。随着团队的壮大,所涉及的事务越来越复杂,这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螺丝钉。
虽然我仍然能够在这个资本主义规则下获得一些小成就感,证明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但辞去了这种成就感的,是我无法实现内心真正渴望的那种感觉。做律师的过程中,我常常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当辩护的立场与内心信念相悖时,我们该如何面对?例如,我曾在美国时关注OJ Simpson案件,那个辩护团队在法庭上的激烈争论让我思考,身为律师的我们,责任是为客户辩护,但当所辩护的事物与内心信仰相悖时,如何琢磨心中的障碍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辩论的过程让人应该更加包容,而不是极化和对立。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而律师并非法官,我们只是代表各自的立场,努力呈现已有的事实。我觉得,当触及到动摇我信念的问题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例如,最近我跟朋友讨论一起自杀案件,遗书中提到了职场霸凌。家属以此起诉公司,我内心深处感到不安,因为我们永远代表的是公司。那一刻,我意识到只顾自身责任的说法是否只是我自我安慰的借口。事实上,面临资源不对等的现实,很多人无力抗辩,确实让我感到迷茫。
我开始思考探索新的生活方式,但同时也觉得法律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作为大律所的律师,虽然时常代表大公司,但大公司的确需要法律支持,介入诉讼并不一定意味着我违背了个人良心。我赞同某些大公司有其合理性,然而,在资本主义的社会中,双方资源的不平衡和不对称,常常使我感到困惑。当问到我在日本会待多久时,我提到自己曾在美国待了两年,现在刚刚回归,内心感到差不多了。朋友表示羡慕我目前的生活状态,觉得我生活得很自由。
我并不追求那种过于奢华和劳累的生活状态,反而喜欢自然的生活。虽然我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很轻松,但内心的焦虑和挣扎可能是别人看不见的。我想,这可能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都需要面对的真实感受。
我确实不太焦虑,比如对于身材、样貌或生活的物质层面,并不是事业与精神层面。这种焦虑在任何时刻曾经有过吗?实际上我觉得没有。我这样自信地说,是不是有点过于自信了?但我确实觉得不太有,因为我并不是靠脸吃饭的。总之感觉生活还可以。物质上现在比以前富裕许多,但我觉得即使没钱的时候我也挺开心的,因此也不担心会一下子变得很贫困。前几天我跟阿鹏在聊这个,我突然想要重新选择人生方向,想要回去读书。这次我想到的是去欧洲读书,和阿鹏讨论了一下学费,算了一下我们存的钱,刚好够用。我跟他说,哎,又要变回穷学生了。他表示以往做穷学生的时候也还挺不错的,不会太糟糕的。
我想去读法哲学,而不是沉沦在公司法的世界里,而是希望回到法学院时的理想状态,去探讨什么才是好的法律。虽然这种追求有些抽象,但我觉得最终我可能会成为一名学者吧。希望如此!不过也可能在读书的过程中又想换方向。如果在哈佛法学院或者其他地方做法学教授,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和状态。谢谢你的鼓励!这算是我的人生规划吗?这个想法来得有些突如其来,毕竟我从法学院毕业后觉得差不多读到头了,没想到现在又渴望去读书。人生总是有新的开始,重启是种特别好的奢侈状态。希望身边的人也都能有这种不靠谱的性格,这样会很有趣。
我与阿鹏谈到我要去欧洲读书时,他便说:“我也想去读一个!”有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好朋友,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他绝不会嘲笑我,而是本能地支持我,并想方设法帮助我们共同实现梦想。这就是一种完美的状态。例如当我提到三毛时,她的丈夫赫西听说她要去撒哈拉,二话不说,就去那里找工作。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状态。确实,我也非常喜欢他们的撒哈拉故事和日常生活。哇,你的人生在日本之后又会翻开新的一页,那是在欧洲吗?具体选定了哪个地方吗?现在还在选择学校,不能过于乐观,免得到时落空。不过不需要再学一种新的语言了吧?希望能这样,我觉得我的语言天赋在广东话这里就已经用尽了。
我盲猜会不会是剑桥或牛津呢?哦,别说,我可能真的猜中了。伦敦那边也不错,话虽如此,若最后没能如愿就有点尴尬了。怎么可能呢?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实在不行,去新加坡国立大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阿鹏的母校也还算不错。看不同历史时期的女性,确实可以有如此多样的人生选择。没错,我们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虽然RBG并不是我工作领域的前辈,但我相信每一代人都是站在之前人类的肩膀上,不光是女性,还有很多伟大的男性。有时这么想,真的让我很感动。那天晚上我又看了一遍关于她的纪录片,看得我热泪盈眶,有时我们很少去思考,自己所获得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小时候,总是觉得自己的成功全是因为聪明和努力。长大以后才发现,其实是因为自己非常幸运,并且一路上碰到了许多人。现在我在东京,所以在读那本《东京八平米》。这本书几乎前段时间还火了一阵子,我觉得它描绘的是一种新的人生阶段的向往。以前读RBG,是因为她达到了很高的成就,让我向往成为她。我意识到在成就和人生的实现层面上,我们当然无法成为她,只能依靠每天的努力,过得更好,尽可能突破曾经的天花板,并帮助他人也过得更好。现在,当你发现与她的才华和时代背景相距甚远,身处繁忙疲惫的职场,除了想遥远的理想,你也需要思考如何让生活过得更好。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东京八平米》很有趣,它从很多层面告诉你要享受日常生活。
所谓东京八平米,这个作者吉金忍,之前嫁给一位中国人,在中国生活了十多年。她在北京的生活地方与我现在的住处并不远,就在朝阳区。我在想是不是那个小区,我经常路过。她的丈夫出轨后,她一个人四十多岁,再次回到东京,开始了新的生活。你刚提到的焦虑与恐惧,我其实不太体会,但可以想象她的感受。不过,她为了省钱租了一个非常小的公寓,我不知道这个设计的方法,八平米的空间一定是东京特有的。书的第一部分就描绘了如何将这八平米的小空间经营得既温馨又舒适。正因为这个空间太小,反而逼迫她养成了很多良好的生活习惯,比如尽量不制造垃圾。由于地方有限,很多事情也不能在家里做。
比如说,如果你没有洗衣机,就只能去洗衣房;如果没有浴缸,就只能到公共澡堂去泡澡。然而,正是通过这些无法避免的外出过程,他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我对此感到非常受启发。自从疫情以来,我们已经开始居家办公,我整天都不出门,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完成。前两天,小表妹来我家玩,我们一起去逛超市。我问她牛奶还有吗,她说还有半瓶。我说那再买两瓶吧。她却问:“难道明天后天不出门了吗?现在买这么多牛奶。”我心里一惊,想起这一周其实可以都不出门。
他写到这些时,我感到似乎有些问题。我不知道您的生活状态如何。你看,我做的工作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也相对遥远,我的工作方式让人感到隔离。渐渐的,我开始感到有些惶恐,心里想着,也许我应该走出去,和周围的人聊一聊。这本书我也看过,特别喜欢。我觉得,不同的年纪会有不同的感受。人际之间的实际交往是我非常需要的。看完这本书后,我深感这位寂静的人,内心未免是带着惶恐的,但我也为他感动。正是因为他在任何情况下都展现出勇气,让我想到:即便生活把我置于此,我依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得有底气。
我清楚自己起初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但我真的相信人是可以克服许多困难的。我不禁想,如果生活让我住在一个八平米的房子里,我是否也能像他一样,依然能享受生活。可说到底,我意识到自己或许需要更大的空间,毕竟需要有一个洗澡的地方等等。他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为他依然保持着对这个世界和人们的好奇。我一直认为,自己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好奇心,我想去探索新的地方。这与我现在全日宅在家中工作有着鲜明的对比,如果失去了对人们的好奇,那确实是很可怕的。
当我想到要去欧洲读书时,眼睛会发光,这说明我对生活的好奇依然在,也意味着我对人们的兴趣依旧。生活中那些看似平凡的人,往往都有精彩的故事,只是我们很少去倾听。实际上,我更容易被那些离我更近的人所打动,因为他们的生活对我来说更为可操作。我能够理解RBG的伟大,她可能从精神和理念上引导和鼓励我,但我觉得,生活中需要更多像他这样易于接触的人。今天的谈话让我感到愉快,我觉得你真有意思。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去欧洲,这让我备受启发。
我经常会受到他人的激励,进而希望在自己的人生中做出一些不一样的选择,虽然有时这些改变并没有发生。但当他人鼓励我的时候,这种感觉有趣极了。然而,你的人生已经非常精彩,和那么多有趣的人交流,这也很厉害。工作其实不需要你离开什么地方,有时候听别人的故事还不如亲自去经历。再多的鼓励都比不上实际行动的重要性,所以我觉得你真是一个行动派。我希望能向你学习,当我也能迈出那一步时,真的很好。希望我们能在东京见面,增加更多的交流。